时人已知处,三(3 / 4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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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世间万事,再没有比一起埋头干活儿更能拉进两个陌生人距离的了。并头算账数日,崔长史待杜若的态度亲近许多,言谈之间愈发随意,甚至能开几句玩笑。
  这日,整个上午淅淅沥沥落雨,漫天如珠帘垂挂,从雕梁画栋间飘飞不止。
  崔长史站起来抻抻懒腰,在廊下踱了两圈步子,端了杯韦氏捎来,海桐小心庵制的甘露在手,茶味半熟不熟,由苦回甘,越喝越香甜。
  “说句唐突杜娘子的混账话,您这手心算功夫搁在东市里也算顶尖儿了,照管家务账真真委屈,盘个铺子管管才算施展才干呢。”
  大唐以军功、文采为尊,商贾不过末流,这番话搁在旁人听来恐怕当做贬斥讥讽之语,可是杜若揣度其意,却明白崔长史说的是好话。
  “长史见闻广博,不以盘算钱帛为耻。可是妾这些精打细算的主意,要叫学里师傅听见,就该狠狠打板子了。”
  “诶——”
  崔长史笑着驳斥。
  “讲大道理奴婢不会吗?从前几位亲王开蒙读书时,奴婢伴着王爷并张孺人,一道在课堂上听讲。老夫子那套迂腐文章,奴婢也背得几篇。今日刚好与杜娘子闲话。”
  他顿一顿。
  “国家的根本在祭祀与战争,这话是没错的。所谓‘礼有五经,莫重于祭’。祭祀者,乃是按照世间人伦等级向天神山川献祭。譬如天地神祗只能由天子献祭,山川河海只能由诸侯大夫献祭,剩下留给士庶臣民献祭的,就只有自家祖先了。所以,祭祀这桩事,要紧的不是人与天的关系,而是人与人的关系,要划分的是天子、诸侯与士庶。华夏礼节,最根本的便在于各安其位,各行其是。”
  杜若笑着点头。
  “是,学中师傅照本宣科,确实就是这么讲的。”
  “然,此话大有漏洞。”
  崔长史话锋一转。
  “小国寡民,自可以礼节规范之,以人伦束缚之。可是若人口众多,疆域宽广,譬如我朝如今,人口巨万,土地阔大,纵马一年跑不到头,要行之有效的管理,便不是‘守礼’二字足用了。杜娘子瞧如今朝堂上,如张说、张九龄等文学辞赋大家,何有影踪?倒是杨慎矜、李林甫这样长于财税、吏治的能人得居高位。无他,能解决问题耳。”
  讲到此处,崔长史暧昧不明地凑近杜若,掩着嘴道。
  “奴婢听长安、万年两县议论,长安令韦坚也是这一路的人才,一把算盘珠子打的出神入化,全然不似其他高官显贵不识数。”
  杜若哦了声,随口吹捧。
  “圣人用人自有深意,再者韦郎官少年英才,不满三十岁就入朝为官,自是不同寻常。”
  崔长史失笑。
  “深意?娘子没面过圣,不知道这满长安的男儿啊,要说浪漫多情,谁都比不过当今天子。音乐、辞赋、书法,圣人样样都是拔尖儿的。可是这几年,他重用的人才却尽是些性子严苛单调,不喜花样文章,锱铢必较的盘算人。娘子您说,怪不怪?”
  杜若心思稍动,再看向崔长史的眼神就沉了几分。
  “听君一席话,胜读十年书。长史拳拳教导,妾今日受教了。”
  崔长史深谙位卑之人话少为要,点到即止,立时起身告辞。
  “人年纪大了,嘴碎话多,难得遇着杜娘子耐烦,听奴婢说了几车糊涂话。”
  “也是我与长史投缘。”
  待他走了,杜若沉沉坐在椅子上,翻来覆去想他那几句话。
  圣人今年才五十二岁,往长远说,人生七十古来稀,六十还算正当年。如今国泰民安,圣人身子又康健,似犯不着忧虑储位人选,就多搁置几年也可。
  然而偌大的国家却等不得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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