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5说党义兄授机宜语择渝州暗埋退路棋(2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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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吴道时没有再打扰她,转身离开了书房。掩上门的那一刻,他回头看了一眼妹妹伏案的身影。夕阳的余晖恰好落在她的肩头,勾勒出一个单薄却异常坚定的轮廓。他心中那份因时局险恶而始终紧绷的弦,似乎因妹妹这份超乎年龄的沉稳与自信,稍稍松弛了一分。在这风雨飘摇的时局下,妹妹若能凭借真才实学考入清华,获得一片相对安宁的求学之地,或许,也是对她、对父亲的一种告慰。
  而吴灼,在兄长离开后,笔尖在纸上流畅地移动着。对她而言,备考清华并非沉重的负担,而是一场与自己的较量,一次用知识和能力争取未来话语权的实践。这份从容背后,是贝满女中数年严谨教育的积淀,是家族变故催生的早熟与坚韧,更是兄长在黑暗中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后,她所能回报的最有力的成长。前方的路依然布满荆棘,但至少在这一刻,在书斋的方寸之间,她凭借自己的才智,暂时握住了一丝掌控命运的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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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九月,北平的秋意已带着渗入骨缝的凉。什锦花园内的草木,虽还未尽数凋零,却已失了盛夏的浓翠,透出一种历经繁华后的疲惫与沉静。这种沉静,与宅邸女主人张佩如日益衰颓的身体状况,诡异地契合着。
  自去岁冬天,直系巨头吴镇岳的猝然离世,这位曾历经浮沉、见证过丈夫最煊赫时代的将军遗孀,便像是被抽走了主心骨,精气神肉眼可见地垮塌下来。往日里尚能勉强支撑的体面,如今已被连绵不绝的病痛彻底击碎。她原有的心悸旧疾愈发严重,添上了失眠、头晕、食欲不振的新症候,人迅速地消瘦下去,原本丰润的脸颊凹陷下去,眼神常常空洞地望着某处,裹在厚重的锦缎旗袍里,像一尊正在缓慢失去生气的、精致却易碎的瓷器。
  这日午后,疏影轩内,吴灼正伏案演算一道高等代数习题,手边的《范氏大代数》摊开着,页边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批注。窗外掠过几声孤雁的哀鸣,更添了几分秋日的萧索。她搁下笔,轻轻揉了揉眉心,一种无形的压抑感笼罩在心头。母亲的身体,是最近悬在全家人头顶的一片阴云。
  脚步声在廊下响起,沉稳而熟悉。吴道时今日回来得格外早,神色虽一如既往的平静,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比平日更深的凝重。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去书房,而是径直来到了疏影轩。
  “灼灼。”他唤了一声,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一瞬,又扫过桌上摊开的数学习题,“母亲今日气色更是不好,我刚去请了保元堂的程老先生过来诊脉。”
  吴灼的心微微一紧,立刻站起身:“程老先生怎么说?”保元堂的程老先生是北平城里有名的老中医,尤其擅长调理各种慢性虚损之症,他若神色凝重,情况便不容乐观。
  吴道时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走到窗边,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开始飘落黄叶的海棠,沉默了片刻,才缓缓道:“程老先生诊脉良久,说母亲这是……‘忧思伤脾,惊恐伤肾,气血双亏,本元已损’。”他复述着老中医的话,“旧疾新忧交织,郁结于心,非寻常药石能速效。北平的秋天萧瑟,冬日苦寒,于母亲病体恢复,极为不利。”
  吴灼屏住呼吸,等待着兄长的下文。她知道,程老先生必定还有后话。
  吴道时转过身,继续道:“程老先生直言,若想从根本上调理,需避寒就温。他建议……可考虑南下,择一气候温润、远离是非之地静养,例如沪上或香港,借温和水土,徐徐图之,或有一线转机。” 他刻意放缓了语速,强调道,“此乃老先生一家之言,是长远之策,并非即刻便要动身。究竟如何决断,尚需慎重权衡。毕竟,南下之事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”
  “南下?”吴灼怔住了。这个建议,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她本就不平静的心湖。离开北平?这座她生于斯、长于斯的城市,这座浸透了家族记忆、也埋藏着她无数隐秘心事的古城?那她备考清华的计划怎么办?还有……那个远在东京、生死未卜的身影……
  几乎是下意识的,一种强烈的抗拒感涌上心头。她抬起头,语气异常清晰、坚定:“哥哥,母亲南下我同意,但我不走。我要考清华,明年夏天就要考了。北平有最好的备考环境,我的老师、同学、所有的复习资料都在这里。这个时候南下,我的学业怎么办?清华,我一定要上!”
  她的声音不大,但眼神中的执着和坚定,是吴道时许久未见的,甚至带着一种为捍卫某个目标而不惜一切的锋芒。
  吴道时眸光骤然缩紧,心底那股因“失控感”而生的恐慌与妒火交织升腾。她果然有绝不能离开的理由!是为了那个男人?他面上不动声色,甚至嘴角还勾起一丝极淡的、看似理解的弧度“清华……”他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字,随即他话锋一转,语气变得凝重而现实,“但是灼灼,你要明白,如今的北平,山雨欲来。日本人步步紧逼,局势一日三变。程老先生的建议,未必仅是针对母亲的病体。覆巢之下,安有完卵?南下避祸,恐怕……也是早晚之事。”
  他向前迈了一小步,拉近了与吴灼的距离,声音压低,带着一种剖析利害的冷静,“你的学业固然重要,但安危更是根本。若局势真的恶化,清华园能否独善其身?届时再想走,恐怕就难了。” 他停顿了一下,目光锐利如刀,仿佛要刺穿吴灼的所有伪装,“我职责在身,必须坐镇北平,无法离开。但母亲和小树的安全必须保障。我会安排可靠的人手,护送母亲和小树先行南下疗养。”
  他同意吴灼暂留,并非完全尊重她的意愿,而是基于对局势的判断和更深的算计:一来,可以暂时稳住吴灼,避免父孝期内与她发生激烈冲突;二来,将母亲和幼弟先行送走,既尽了孝道,也为吴灼日后南下留了退路和牵绊;三来,也是最关键的一点,他要利用吴灼留守的这段时间,彻底查清那个“猎户”沉墨舟的底细,斩断他与吴灼之间任何可能的联系!他绝不能允许她的心,被一个身份不明、立场敌对的男人牢牢占据。
  吴灼没有深想,只是点点头,“兄长决定吧,这眼看着就要入冬了,大约要等明年春天才能南下了。”
  吴道时微微颔首,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,那眼神深邃难辨,仿佛要穿透她的表象,直抵内心最隐秘的角落。“好。去温书吧,母亲和小树南下的具体事宜,我自有安排。”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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