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5章(1 / 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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  泥水被长枪挑溅而起, 那满身血气的青年士卒激他道:“哪来的康粮,如今不过是北秦的顺天州罢了,你一个康粮人,屈膝为敌人卖命,还好意思提骨头硬?”
  已是强弩之末的康粮兵又抬起剑,喉间暴发出一声泣血的嘶吼,如猛兽受伤之哀嚎,那颤巍巍的剑尖作了一面他心里的旗子, 只是不及摇曳几番, 便埋入了臭秽的土洼。
  “十六。”
  还活着的青年默默数着。
  他在数什么?脱力带来的麻木腐蚀着他的神思, 他有些茫然地抬眼向那惨白的苍穹,待到脖颈僵如木板时,才回神眨下一滴水珠。
  耳边被雨幕隔绝的声音复苏似的, 灌入他的耳朵——
  “老龟,你今天取了几只耳朵?”
  “十六只。”
  战友哈哈着拍打他的肩膀,自茅草似的胡子里簌簌, 抖落一箩筐话:“等着回去领赏吧!你啊,还记得燕子没死的时候,你见血就吐,和被人逼惨了似的,娇气得和什么一样!也没想到现在啊......我赌燕子也想不到!”
  青年沉默着,像是一座能承受万千积石的重山。
  “你看,又摆脸子,提不得燕子半点儿是吧。”
  另一个面上淌着血的战友贴着挤进了他们中间,张口呼哧带喘:“嗬呀,不怪他,我们一起来的,谁不念着他?我们是无牵无挂的,家里人都死光了,就燕子——赵......赵燕子,还有个弟弟没找着,心里还存着念头啊,人就没了。”
  少话的青年定定出声:“赵清晏。”
  “啥?”
  旁边的大胡子一巴掌忽在他脑门上:“燕子的名儿。老乌龟记性好......”
  横七竖八敞着口的刀伤,在说话间也兢兢业业往外冒着血茬。
  血疤脸“唔”地应下,又提起神来问:“你们都叫啥名儿来着?本名儿。”
  大胡子横他一眼:“做啥子?”
  “死了、死了也好报信,要是老子活到打完仗,遇到你们同乡的,还能给你们吹吹牛皮......”
  大胡子啐他一口:“格你老子的丧气话!都还活着呢说点吉利的!”
  血疤脸扯了扯嘴,还没露出个像样的笑脸,就听寡言的青年幽幽道:“魏春羽。”
  大胡子一愣,干笑两声:“这名儿比燕子还难记,你还是叫老龟吧,老龟带着小龟......带乌龟上战场的,八十个朝代八万万个兵,有这等癖好的也就你一个了......”
  “那哪能一样呢,长角的乌龟,可不比死人稀罕?”血疤脸一挎手,把身重都压到魏春羽身上,“稀罕物,不都随身带着,你说是吧,老龟?”
  漫天的黄沙呛人,起风时黏湿的沙土都长了眼似的专往人脸上扑。
  于是语声渐低,拐过沙丘时兵卒的身影都矮下去,没入被镇守百余年的土地里了。
  下了雨,战场的天惨白,打了仗,天又染上诡红色。但不要紧,最后都要被昏黄的迷沙遮蔽,只剩下苍老枯败的景象。
  又或许土地是不会老的,是人年长了,看什么都老。
  这是“多少年弹指过”的以后。只是这样的“弹指”,只存在于茶馆说书人的三言两语间,亲身历练只觉寸寸光阴化作逼仄石道,仅容半人过,你要跻身,就要磨掉你的血肉白骨,你看到自己的一部分被磨碎,同过往脱落的死皮一样,永远留在身后。
  而剩下的你,却沉积着每一寸或尖锐或窒息的苦痛。
  一口烈酒倒入咽喉,灼烧似的渗进骨骼的裂缝,却没有寻到血肉,仿佛人只是一个破袋子,里头空荡荡地刮着风。 ↑返回顶部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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